充实性及其不满

        “存在之链”是一个观念复合体,指的是“宇宙由无限数量的,排列在一个等级森严的序列中的环节所构成”。 这个观念由三个原则支撑——充实性、连续性、等级性。其中,充实性原则(Principle of Plenitude)被定义为“尽可能多的可能性在实际中现实化”,首先体现在物种的丰富性上。该原则隐含了两个倾向:动态的,“要求每个位置尽可能地被充满”;静态的,“一种绝对的宇宙论的决定论”。

从柏拉图开始——流溢

     柏拉图站在了来世观和今世观分裂的两端,提出了一个永恒的理念世界,和一个作为副本的、可见的、暂时的表象世界。在两个世界中,“善”都是最根本的,自足而完满的存在。在《蒂迈欧篇》中,创世者“善”的存在就是“没有嫉妒”,并期望一切事物尽可能接近他自身的完满。充实性原则在此要求“每个坑的位置都被填满”。

      但是什么决定了坑的数量?这个“不动的推动者 ”产生了有限的存在,被造物的种类在数量上,逻辑地预先被确定,但却没能解释为什么恰好有这么多?如果存在另一个更好的世界的模型却没有被实现,那么创始者就是“嫉妒”而不完满的。另外,充实性要求通过每一个点延长一条线的长度,这条线则体现了亚里士多德的连续性原则。这条线可以参照某一支配属性作任何的划分,进而产生等级序列。点与点之间的“中间物”必须被实现,否则世界会产生空隙或缺失的环节而不完满。但这个相对的中间位置是可以无限划分的,而且这条线的长度也是无限延长的。无限增多的额外的东西本身就是对完满的否定。

        因此,完满性产生了逻辑上的反演,两个上帝的辩证法被提出:一个是作为“善”本身,自足的、完满的;一个是作为目标的自足的存在。二者被转换了上帝自我超越的生育力和在等级序列里“善”的扩张,也就是普罗提诺的“流溢说 ”——从“太一”中产生繁多,一个严格的完全自足的来世观和一个不完满的今世。

中世纪的基督教化——创世

      新柏拉图主义、充实性原则及其派生的观念,经由奥古斯丁、伪狄奥尼索斯 、托马斯·阿奎纳,

转换成了中世纪的基督教神学和宇宙论,确立了形而上学的必然性。“存在的喷射从它的根基础,依据等级向下传递到所有具有潜能的各层次。”但丁的天堂第29歌解释了充实性原则。但当这个原则面对基督教的创世观,又陷入了悖论。 “具有潜能的各层次”在逻辑上先于创世。那么上帝则不具有选择的自由意志——理性迫使去生产。于是产生了反理性主义者——司各脱主义。

      充实性原则应用到宇宙论时,在空间和时间上的无限性同样使创世观念受挫。对于中世纪的人而言,以地球为中心的体系,人类生存的星球被设想为“唯一创生之地”,在这里“任何存在物都能有它们的住所”,这样一来人的事务就被设想为神自身“无限关心”的对象。尽管根据托勒密体系,这个远离上帝住处的地方是“被造物的底部,是它的残渣和较低级成分的堕落之处。”一种善恶的神学二元论显现,人的“善”是对上帝的效仿和“上升阶梯”的隐喻中实现的。人通过对作为万物的上帝的虔诚、自然沉思以及多样性的崇拜愉悦,自觉参与到神的创世活动中。

       长期以来是形而上学和实践上的“彼岸世界”,一直是与“宇宙论上的有限论”共存的,而当宇宙的围墙被打开时,宗教本身就变得“此岸化”。人类开始“发现他们最大兴趣在于人间事务的一般活动,并且马上就来谈论他们所拥有的实际的和潜在的种族成就了”。

18世纪的时间化——进化

      18世纪思想主要事件之一,是“存在之链”的时间化,“充实性构造逐渐被一些人认不是自然的存活清单,而是自然的程序”。充实性在观察和自然事实中被重新理解,比如生物科学、博物学使“存在之链”继续成为构架科学假说的前提。

      这个时期人们已经意识到世界还不是完满的,存在之链必须解释为一个过程,所有的形式在时间的顺序中逐渐得以实现。莱布尼茨在此之前,已将创世定义为可能物“无止境地破土而出” 的过程,完满性在被造物的最大差异中体现自身。每一个单子从其独特的观点出发,以其独特的方式反映世界,正是通过这种方式,获得了构成宇宙完满性的多样性的丰富性。

      激变论(diversitarianism)取代排他性的均变论(uniformitariansim),产生了浪漫主义革命——模仿自然的创生方式,无终止的多样性和丰富性为目标,“吞食这个巨大的宇宙以努力接近大全”。充实性原则在此表达为“所有人同等共享普遍理性,而且尊崇和喜好那种使人和所有被造物彼此相依的性质”。浪漫主义者试图把两个上帝结合,按照同一的绝对理性的必然性而行动的;时间中的上帝被认为与整个创世的渐进过程相同 ,上帝是“尚未实现的终极项”。在这里,一个形而上学的前提是:完善的东西是第一性的,但完善的东西从不完善中发展出来——进化将会展示所有东西的前景和潜能。

      谢林认为“上帝是阿尔法也是欧米伽”,上帝是创造中的上帝。“幻觉的世界更为丰富”打破了柏拉图洞穴,在想象中造物主的目的更充分得以实现。而从底层开始进展的连续序列使得柏拉图的宇宙图示颠倒;席勒认为充实性时“冲动永无休止地欲求变化”,使人成为生成的自然界的一部分目的;施莱格尔歌颂“进取的普遍性”,指向人类经验的每一种模式的理解和表达,个体性的培育和发展作为人的最高使命。差异性与共同性的矛盾在这个永不枯竭的世界里凸显。

      “宇宙是一个巨大的存在之链”的构想始终保持着世界是合理的信念,构成了“人类理智宏大的事业”。 但充实性与连续性本身是相互冲突的——充实必然产生“自然的飞跃”,“飞跃”产生的空隙使连续性破坏。在这个“对柏拉图注释的”漫长序列中,两种倾向本质上的不相容性,并要求每个时代在二者间进行选择。但作者认为任一命题的选择与确信都是因为未作充分的讨论。这个预设世界图式的观念,呈现出来的是一部“失败的历史”,然而这个观念史尚未结束。